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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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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夢境

竺葉好像做了個夢。

夢中的樹影婆娑。

鬼哭狼嚎聲不絕於耳。

漆黑的洞穴、數不勝數的蟲蛇、堆滿幹井的白骨、滿手的鮮血。

她殺了其他蠱人那日。

青年站於樹下, 披著黑氅,遙望她一眼:“跟我來吧。”

腕骨上的竹葉青齜牙咧嘴的望向青年,竺葉伸手握住竹葉青的尾巴, 她看向青年,歪了歪頭,露出面上兩個酒窩。

青年一怔,轉過身。

鞋面踩過枯枝,發出“咯吱”的聲響。

竺葉死死的攥緊手心中的藥粉, 緊緊的盯著青年的身影,剛爬上高坡時,她瞧見鞋面的血蔓延過草地,腥臭的血液上沿到花瓣上,她低頭將花摘了起來。

青年似乎沒聽見她的腳步聲, 回首看她一眼。竺葉轉了轉眼睛, 她蹦跳的往前走了幾步,將手中的花遞給青年, 聲音清脆:

“送你的花。”

青年凝視著她面頰上的酒窩,沈默半響, 伸手接過花時, 眼前驀然散落陣白粉, 他迅速伸手遮住眼睛時,竺葉已然從高坡上滾了下去。

疼痛蔓延到竺葉的四肢百骸,她疼得齜牙咧嘴, 剛從高坡上下來時,她不顧幾乎半瘸的踝骨, 一瘸一拐的跑進灌木叢裏。

竺葉伸手捂著自己的嘴,耳尖豎得高高的, 聽著外界的動靜,她聽了半響,只聽到樹梢晃動的聲響,猶疑的望了望高坡上。

這藥粉,真這麽有用?

早知道,多碾點了那種帶刺的草了。

竺葉轉了轉眼睛,躡手躡腳的從灌木叢滾出去,她輕手輕腳的沿著小路跑——自從被送上山,同其他蠱人廝殺時,她每時每刻都在探下山的路。

山林對她沒有任何危險,哪怕是黑夜,她依舊不受任何影響,利落得攀上樹枝,望向下山的路,餓得話,她便伸手夠樹上的果子,渴得話,她便捧山泉水。

她原以為,那個怪人會過來抓她。

可誰知,這趟下山路竟是走得極其輕松——她幾乎沒遇見過任何危險。

竺葉正猶疑時,眼前突然接觸到不遠處寨子裏的燈火時,她彎了彎眼睛,滿心的喜悅讓她一時忘記了古怪之處。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血的衣裳,有些害怕嚇到阿娘,便準備先在樹上將就一晚上——明日一早跑到泉水旁洗一洗,再回家。

但她被那個怪人帶走四年了,阿娘會不會不認識她了?

竺葉糾結的揉了揉面頰,她咬了咬唇,但她實在是太累了,眼睛剛閉上時,幾乎就睡著了。

次日一早,她是被說話聲吵醒的。

是個很溫柔的女聲,似乎在哄著孩子:“是不是很累啊,幺幺,都說了,不讓你跟上來。我們幺幺,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好的?”

這聲音,好熟悉啊。

竺葉揉了揉眼睛,她伸手撥開樹枝,往旁邊看了過去,越過路邊的雜草,她看見了張柔和的側臉。

晨光灑在中年女人的面上,恍若籠了層柔光,竺葉的視線隨著陽光的移動,落在中年女人唇邊的黑痣,埋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雯時跳了出來,她使勁揉了揉眼睛,驀然從樹上跳了下來。

“阿娘!!!”

樹梢簌簌作響,掉了滿地的落葉。

幼兒細弱的哭泣聲揚在偏僻的過道上,落葉亂七八糟的砸在竺葉的腦袋上,她滿心的歡喜被阿娘陌生又警惕的視線刺中,茫然的擡了擡眼簾,想上前一步,卻因阿娘懷裏哭泣的幼兒而停止了腳步,只能站在原地,不解又委屈的輕輕喊了一聲。

“阿娘。”

阿娘沒有看她,忙著哄她懷中幼兒的緣故,她的眉眼又帶了幾分溫柔,等幼兒終於不再哭後。

竺葉忙上前一步,在觸及阿娘警惕的視線,怯怯的低下頭,弱弱的喊了聲:“阿娘……”

阿娘審視的看著她,輕聲開口道:“我不是你阿娘,你是不是走丟了?”

竺葉委屈的揉了揉眼睛,擡頭看向阿娘,小心的看了看她懷中的幼兒,小聲開口道:“阿娘,是我啊……”

她這個“是我啊”說了半天,茫然的看向阿娘——她在山上待得時間太長,那個怪人用“一二三四”稱呼她們,她一時忘記自己以前的名字。

竺葉絞盡腦汁的想著,有些討好的看向阿娘:“阿娘,我是……”

可阿娘懷中的幼兒又開始哭了,阿娘連忙哄著幼兒,看都不看她一眼,略微煩躁的看向她:“小子,我不是你阿娘,我還有事,先不同你說了。”

她話畢,抱著孩子匆匆離開。

竺葉下意識的跟著走了幾步,阿娘卻突然扭頭看她,不耐煩道:

“你把幺幺嚇哭了,別跟著我了,我不是你阿娘。”

竺葉茫然的停下腳步,她站在原地,目視著阿娘離開,難過的垂了垂眼簾,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小聲道:

“阿娘,我是女孩子……”

晨光緩緩上升,竺葉站在原地,看見積水裏的面容,她的頭發亂七八糟的,面上不知是落了哪個蠱人的血,弄得臟兮兮的,她嚇得竄到樹上,腕骨上的竹葉青似乎察覺到她的惶恐,安慰似的舔了舔她的手心。

竺葉握著竹葉青的尾巴,似自言自語道:“阿青,我是不是太臟了,所以阿娘沒認出我來。”

竹葉青不解的歪了歪頭,舔了舔她的腕骨。竺葉被它逗得直笑,伸手捏著它的尾巴玩,自言自語道:“我洗幹凈後,再去家裏,可不能嚇著阿娘阿爹。我給你說,我阿爹會上山打獵,我阿娘做飯可好吃了……”

等竺葉洗幹凈後,她爬到樹上,曬幹衣裳後,已然是日落西山,炊煙裊裊,她按著腦海裏的記憶,往西邊的屋子走,沿路望見野花,想了想,又蹲著摘了一大束花。

她人小,握不動這麽多花,只能抱著往前走,但走路實在太慢了,竺葉攀爬到樹上,不知走了多久,剛好望見熟悉的院落,她喜得眉眼彎了起來,正要下來時,卻聽到木門被打開的聲響。

“幺幺她爹,今晚做得是什麽?”

一大漢從竈房裏探出個頭,憨厚笑道:“今日逮到只野雞,剛好燉上給幺幺和你補身子。”

竺葉這才聞到香氣,她的肚子慢半拍的叫了起來,她趕緊伸手捂著肚子,咬了咬唇。

她害怕阿爹阿娘以為她是來討吃食的,按著肚子,正猶疑著要不要跳下去時,聽見阿娘小聲同阿爹說:“今兒早上,我帶著幺幺上鎮裏,遇見個渾身臟兮兮的乞兒,非要喊我娘。”

“許是騙吃得呢?”

竺葉咬了咬唇,她將邁出腳收回,低了低頭,有點委屈的想。

她才不是乞兒。

“也不知道老大現在過得好不好?”

“老大天資異稟,呆在我們身邊也沒用,而且,咱家什麽情況,你也知道,養一個孩子行,養兩個孩子就不夠用了。當年大雪,巫老見了眼老大,就給了我們一袋銀兩,讓我們將老大養到四歲再送上山。那可是一袋銀兩呢,巫老出手這般闊綽,老大肯定過得美滋滋呢。如若她以後長大成人,不知道會不會幫幫幺幺。”

幼兒頓時哭了起來。

中年男人和婦人終於結束了談話,拿拔浪鼓得拿撥浪鼓,盛飯得盛飯,還哼起了童謠。

竺葉抱著雙膝,楞楞的望著闔家歡樂的模樣,她的面上沒了之前的喜悅,呆怔得一言不發。竹葉青察覺到她的情緒,舔了舔她的腕骨,可她依舊沒有反應。

月亮升起時,寨子歸於平靜。

竺葉伸手捏著竹葉青的尾巴,她鼓了鼓臉頰,似乎想笑,眼淚卻從眼眶裏溢出,她害怕驚住其他人,小聲道:

“阿青,我沒家了……”

竺葉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掌心裏的花束紛紛掉落,她咬了咬唇,忍著眼眶的酸意,揚了揚唇,將竹葉青捧到手心,對著月亮道:

“阿青,我們以後要去流浪了……”

竹葉青舔了舔她的掌心,竺葉被逗得眼淚直流,她爬在樹梢上,蜷成個團,將竹葉青抱到胸前,閉上眼睛,唇角彎彎:“阿青,我們今夜要睡個好覺……”

陽光穿過樹梢,光影落在竺葉的眉眼上時,她聽到婦人的話語:

“誰啊!把這兒扔得全是花!”

竺葉沒有睜眼,她聽著腳步聲遠離後,才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目的地,只能一路流浪,剛開始她還能聽懂路邊人的話語,後來便聽不懂旁人的話語了——這好像是另一種語言。

竺葉難得有些惶恐。

竺葉正準備帶著竹葉青離開這個地方時,卻發現竹葉青不知道跑哪兒了,她擔心竹葉青被人捉住,只好從樹上跳下來,順著竹葉青的氣味去找它。

那日恰好是個雨夜。

起初天邊僅翻滾著墨雲,還未落雨,她害怕下雨會掩蓋竹葉青的氣味,只好加快腳步往前走,當鼻尖嗅到腥臭的血腥氣時,她雯時停了腳步,鞋尖恍若踢到發硬的樹枝,耳邊聽到熟悉的悉竇聲響。

竺葉下意識低頭時,看見竹葉青嘴裏叼著塊肉,從前方游蕩而來。

而她腳邊的根本不是樹枝,而是骨頭。

竺葉微蹙眉,上前一步,教訓著竹葉青:“你跑這兒幹什麽!”

竹葉青茫然的看著她,用尾巴尖指了指嘴裏叼著的肉塊,指了指竺葉。

竺葉瞬間明白它的意思,她咬了咬唇,伸手擦了擦眼睛:“給我得嗎?我不用你給我找吃的。”

她挺直腰背,拍了拍胸廓,承諾道:“我給你找吃的!”

竹葉青沒理會她的白日做夢,成人手腕粗細的軀體纏上竺葉的腰,將肉塊在竺葉面前晃了晃,竺葉望著那滿是血的肉塊,她皺了皺眉,勉強接過來:“沒果子嗎?”

竹葉青低頭望了望竺葉細瘦的手腕,齜牙咧嘴的望著她,竺葉咬了咬唇,艱難的要吃肉塊時,竹葉青順著她的手,將肉塊吞吃入腹,尾巴往旁邊指了指。

“哪邊有果子嗎?”

竹葉青果斷的搖了搖頭。

“你說,你沒去過哪邊嗎?”

竹葉青立馬點了點頭。

“你說,這就是不吃飯的下場嗎?”

竹葉青微頜首的看向竺葉,竺葉生氣的將它的尾巴打了個結,反駁道:“我沒有不吃飯!”

她糾結著,指了指面頰上的酒窩:“給我包子的大娘說我笑得很甜,很像她的女兒。如若我在她面前笑笑的話,她會不會給我包子吃嗎?”

她小聲道:“我不想吃帶血的肉。”

她又看向竹葉青:“我可以撿點木柴給那個大娘。”

竹葉青的尾巴纏上她的手腕,舔了舔她的掌心,竺葉便知道它讚同了這個提議,她起身剛走兩步,聽到了撕咬肉的聲響,直覺讓她頓了下,卻因不小心踩到一尖利的硬物,腳步踉蹌了一步,“哐當”一聲摔倒在地。

竺葉渾身疼痛,胸廓像是被人重力按壓著,她張唇想要呼吸,卻聞到濃重的血腥氣,她低頭一瞧,發覺渾身是血——好似是沾到了旁邊屍體的血液。

周遭似是個亂葬崗,到處是屍體腐肉白骨,她甚至看到了只大狗,那只大狗正張著血盆大口,撕咬著腐肉。

竺葉覺得自己應該盡快想辦法離開這裏。

她雙手撐地,試探著起身時,卻因力氣不足,“啪”得一聲,栽倒在地。

這一動靜似乎驚動了旁邊的大狗,只見那大灰狗咬著腐肉,藍色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看,而四肢卻扒著地,一副若有風吹草動,便撲上去,咬斷竺葉脖頸的模樣。

竺葉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後背許是因失血過多的緣故浸滿了汗。

她忽然覺得,這只大狗好高。

竺葉定睛一看,卻發覺,那根本不是狗。

是狼。

灰毛藍眸,肌肉流暢,體型高大的狼。

竺葉頓覺渾身發冷。

正值這時,她聽到句聲音。

“小殿下,哪兒好像還有人活著。”

風聲似乎輕柔下來,落滿枯枝的地面發出“咯吱”的聲音,她聽到聲矜傲的聲音,尾音微揚,高高在上:“大灰,滾過來。”

竺葉順著灰狼的視線看了過去。

周遭下了雨,銀絲散落,觸得草木冷冷作響。

竺葉先是看到那少年的衣服——那是件白衣,可恍若由金線編織,在黑夜裏,恍若發著光。

他的發尾用緋帶相纏,天色太暗,她看不清少年的面容,卻看到雙烏瞳。

少年眉眼微蹙,瞥了她一眼,聲線微冷:

“異族人?”

身邊隨從似乎說了些什麽,這少年不為所動,微有諷意的呵了聲,聲線冷淡,矜持自傲。

“埋了吧。”

纏在竺葉腰上的竹葉青雯時轉移視線,兇狠的盯著少年看,齜牙咧嘴的模樣恍若下瞬就要將少年撕吃入腹。

竺葉迅速掃過這少年身邊的幾個黑衣人,確定自己打不過這一群人時,她老實的拽著竹葉青的尾巴,警惕的尋找離開的路。

少年偏身正準備離開,發梢的緋色發帶垂掛在錦衣上面,衣袍微揚時,項上瓔珞卻莫名截斷,玉石落了一地。

天空驀然響起震雷,並未有雨,但雷聲卻極震,白光如同銀河般將天空一分為二。

枯葉被風吹得微卷。

緋紅發帶落下時,玉石冷冷作響。

周遭一片嘈雜,隨從趕忙俯身去撿玉石,少年站在原地,他忽地轉身,竺葉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少年的身影已然來到她的面前,他未打傘,發梢微帶雨霧,垂首看向她。

竺葉這才看清他的面容以及他面上冷淡的神色。

她攥緊手中的匕首。

少年似乎也在審視她,半響,他蹲下身看她,聲線冷淡:“你今年幾歲?”

竺葉掃過還在後面撿玉石的黑衣人,她打量著少年,握著匕首的手越發用力——她必須一擊必中。

少年微蹙眉看她:“不說話?你是啞巴?”

他說著上前一步,隨意瞥了眼沖他齜牙咧嘴的竹葉青,伸手扣著竹葉青的七寸,用巧勁將竹葉青扔到一邊,灰狼上前一步,盯著竹葉青看。

竺葉沒料到他突然做出這般舉動,在少年又靠近一步時,下意識的將匕首刺進他的胸廓裏,另一手剛要攥住竹葉青的尾巴時,手腕卻被少年鎖住。

他似乎笑了聲:“不會說話?會傷人?”

竺葉的視線迅速掃過周邊景象。

少年看著她的動作。

她像個警惕的小獸。

將手中匕首刺入他的胸廓。

明明他應該一劍斬殺她,再不濟也應推開她,可她這麽小一只,身上穿得單薄,又因今夜下了小雨,她瑟瑟發抖的蜷縮著,巴掌大的小臉唯有一雙眼睛突出,恍若不小心掉進人群的小獸。

他看著她發白的臉,緩緩伸手抱住她,有些冷淡開口:“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正* 在尋找出路的竺葉茫然擡頭看向他,她盯著他胸廓上的匕首,有些猶疑的想,要不要再刺他一刀,可那群黑衣人已然找回玉石,此時看了這幅場景,面面相覷的站在原地,盯著她看。

竺葉雯時按下自己的手。

她打不過那麽多人,是以,不能再刺他一刀。

.

帶她回家的少年,叫明夷。

他總是盯著她看。

竺葉剛開始很警惕。

可她發現明夷除了長得冷淡外,卻是比大娘還要心善的人。

她不用在他面前笑。

他也會給她飯吃,還會給她衣裳穿,還會給她紮辮子,還會教她如何說中原話。

如若和明夷一起逛街,她看到什麽,明夷都會給她買回來。

九歲的竺葉認為明夷是個大善人。

她決定以後要一直跟著明夷。

直至明夷帶她回上京後,她才發現明夷有很多兄弟姐妹。明夷也不在和她住在同一個屋子,還讓她去學堂上課。

明夷依舊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可每次夫子講完課後,總有很多人問明夷問題,明夷一一解答著,夕陽西下時,竺葉看了看明夷周邊圍滿的人,決定不同他一起回家。

恰好小崔家的馬車壞了,小崔便邀她一起走回去。竺葉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她跟著小崔一起走,為了答謝小崔在小測上的鼎力相助,她便給小崔買了串糖葫蘆。

小崔害怕她家裏等不及,便趕忙將她先送回府,剛到慶王府時,小崔剛從懷裏拿出雲片糕遞給竺葉,竺葉接過雲片糕咬了口,她眼睛微亮:“小崔!這個糕點好好吃!”

小崔被她笑得晃了神,他紅著臉道:“我家大廚很會做糕點,下次你來我家,我請你吃,好不好?”

竺葉總覺得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奇怪的蹙了蹙眉,卻沖著小崔點了點頭,忽然有人喊她:

“小小姐!”

她下意識回頭,撞上了明夷的眼睛。

明夷不知道在哪兒站了多久,大氅上落了層水珠,盯著她看,又看了眼她手中的雲片糕,竺葉總覺得他的視線很冷,無意識縮了縮手,將雲片糕背在身後。

明夷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他好像生氣了。

竺葉趕忙追上他,又想到什麽,回首沖小崔道:“小崔,天快黑了,你先回家,明日我給你帶桃花酥!”

她話畢,總覺冷意更甚。

竺葉奇怪的搖了搖頭,還沒等小崔回話,幾步追上明夷,可明夷突然走得更快,幾乎將她甩到身後。

竺葉氣得大喊:“明夷!”

明夷轉頭,冷淡的瞥她一眼。

竺葉被他弄得有些委屈,他怎麽每次都這樣,每次一生氣,就只會一聲不吭的離開。

竺葉跺了跺腳,避開明夷往前走,可剛走到明夷身邊,就被明夷拉住了手腕,她瞥了明夷一眼,卻聽明夷問:“你這次小測抄得是崔斐然的?”

他冷然道:“崔斐然倒數第二,你怎麽會想起來抄他的?”

“我是倒數第一,我抄倒數第二的,怎麽了!”

“快松開我的手!我以後再也不要和你說話了!明夷是個討厭鬼!”

明夷冷冷的盯著她看,一言不發的松開了手。竺葉迅速推開他,往屋內跑。

明夷是個討厭鬼。

這是十歲的竺葉深信不疑的事情。

盡管次日明夷在她窗前放了花,但她依舊沒同明夷說話。

他們開始鬧別扭。

時常冷戰又時常和好。

最後一次冷戰,便是慶王府被抄家的那日,明夷讓暗衛送她離開,她不想離開,非要跟著明夷走,明夷看了她一眼,表面上答應得好好的,卻直接將她打暈。

竺葉一時不察,她被明夷送上去往青行鎮的馬車。

她醒來那日,春暖花開。

馬車內還有束猶帶露珠的淺紫野花。

竺葉這才意識到什麽,她掀開車簾讓人停車。暗衛也確實聽她的話,停了馬車,可她已然到了偏僻安靜的青行鎮。

明夷買得院落位於山下。

院落雅致,周邊圍滿野花。

她不合時宜的想起曾經對明夷說得話。

——“我以後住得院子要圍滿花朵,還要一睜眼就能看到太陽!”

當時明夷正在看書,聞言冷淡的掀開眼皮看她一眼,反問道:“你現在的院子周圍就種滿了木槿花,如若你辰時起來,定能看到晨光。”

那時竺葉不滿他總是看書,非要雞蛋裏挑骨頭道:“只有一種花!而且,我要得是野花!野花!野花,你懂嗎”

明夷無波無瀾的看向她,他難得笑出聲,眸光卻冷冽,聲線冷得像是訓斥人:“這就是你總是同崔斐然說話的緣故?”

竺葉蹙眉看他,氣鼓鼓道:“你為什麽總是說小崔?”

然後明夷就不理她了,他們又陷入一輪冷戰。到了如今,竺葉幾乎忘記曾經的話語,可時隔幾年,卻見到了她隨口說出的話——野花圍著的院落。

而當年在寨子裏未送出去的花束,終於在今日被撫平。

但竺葉並不想住在這裏,她要去邊疆找明夷,可她還未想清計劃時,意外便先一步發生了——暗衛一個個死去,她又遇見了年幼那個怪人。

那個怪人的面容似乎沒有改變,她甚至低估怪人的能力——哪怕她逃進深山,祭出黑蛇,依舊被怪人打趴在地,命絕一線。

正當她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卻聽見怪人自言自語的話。

“怪不得沒找到你。”

“你體內的寄生蠱竟然莫名死亡了。”

竺葉奮力的握著匕首。

怪人伸手扼住她的咽喉時,她突然暴起,給他了一刀。

夢境到了最後。

她感受到從胸廓蔓延而上的疼痛,腥臭的血腥氣幾乎將她包圍,她艱難的伸手時,腕骨上的鈴鐺砸落在地。

小紙條從裏面冒了出來。

上面寫著。

“你在青行鎮好好生活,待你十五及笄那年,我會過來接你。”

疼痛讓她的大腦都來不及思考,她的腦海裏卻不期然浮現出明夷說得話。

“你長大就好了。”

當時她不滿的捂著明夷的書:“什麽時候算是長大?”

明夷總算不看書了,只是長久的看著她:“等你十五歲及笄就算是長大了。”

青行鎮繁花似錦,落英繽紛。

此後,她的一生都留在了十五歲。

.

寄春鎮終於停了雨,可天色依然陰沈得可怖,一鎮民不知從哪兒得知這病也不是水源問題,而是他們中了蠱——這話說得信誓旦旦,許多鎮民都相信了這一說詞。

但說起蠱,大多鎮民腦子裏都沒有這種說法,有一鎮民便道:“蠱蟲一詞源於南疆。南疆多蟲蛇,有天賦者能馭蠱縱蠱。”

“當時救我們於水火之中的神女應該就是南疆人。”

“對啊,她當時不就是操縱著一條黑蛇嗎?”

“那這樣說得話,神女肯定知道我們中得是什麽蠱毒啊!”

“我們去找神女!”

鎮民們一窩蜂的起來,面色因激動而帶著隱隱的紅光,神情都帶著詭異的興奮,往日的病痛似乎在這一刻雯時輕松起來,他們四處奔走去找神女所在地。

興奮點燃了他們體內的火把,讓他們不顧病痛隱隱的身體奔走,耗時太久,有鎮民終是支撐不住的嘔吐起來。

嘔吐物裏滿是蟲子,甚至隱隱帶有血絲。

鎮民見了這一幕,先是嚇得四散開來,不敢靠近嘔吐物一步,半響,終於有人回過神來:

“藥王谷的那些師傅。”

“二蛋,你過去將藥王谷的師傅找過來!”

另一道聲音強撐著反駁道:“你怎麽不去!”

他們竟是爭吵起來,經歷了洪水疾病,眾人的情緒如琴弦般繃緊,竟是越吵越大,相互推搡咒罵,直至其中又有一人嘔吐出滿是血水的蟲子,周遭雯時寂靜下來,似是一幕剛描好的苦難畫卷——埋怨、憤怒、恐懼。

眾人嚇得更是四散而開。

有膽小者,甚至哭了起來。

許是太多焦躁的情緒要發洩,有人竟是咒罵起來。

“神女怎麽可能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受苦!她定不是神女!我們鎮內幾十年都沒出過洪水,這南疆人剛來,又是洪水又是蠱毒的!定是她下得蠱!”

“南疆人為什麽要來我們黎朝!定是不懷好意!定是妖女!”

眾人七嘴八舌,將前些日子還掛在嘴上的神女輕而易舉的定為妖女。

蜀山弟子問訊過來時,已然見到往日還算是友善的鎮民開始用各種惡毒的話語咒罵他人,他們尚且年幼,沒體會過人的各種情緒,貿然看到這一幕,嚇得不敢制止。

倒是年歲大一些的師兄站起來道:“大晚上的,你們為何要呆在這裏?”

眾人似乎這時才看到蜀山弟子,雯時雙眼放光的看向領頭說話的人,他們手中的火把映得他們的眼睛似乎發著光——宛如看到大米的老鼠。

“小師傅,可有解法?”

領頭說話的師兄也被這種毛骨悚然的眼神看得嚇了一跳,他強撐著站在師弟們面前,安撫眾人道:“藥王谷的兄弟還在研究解法,先不要自亂陣腳,平覆下心情。”

這話宛如是在油鍋裏滴了滴水,鎮民們沸騰起來,絕望撐著他們的脊背,讓他們對這些年輕弟子怒目而視:

“你們會不會根本沒想過救我們?”

“怎麽就我們嘔吐出來蟲子,我見你們這些人也沒嘔吐出來蟲子!”

“肯定是你們的緣故,你們剛來就有洪水,還說什麽蜀山的弟子!你們就是掃把星!”

“……”

有脾氣暴躁的師弟經不住這樣的話語,他驀然從師兄身後跳出來:“你們說話幹凈點!誰他媽想讓你們嘔出來蟲子!”

鎮民再難聽的話都說出口過,怎麽可能因為他這句臟話而被嚇住,紛紛七嘴八舌的說著“你們怎麽沒有嘔吐出來蟲子,反倒是我們嘔吐出來蟲子”。

眼看局勢就要控制不住。

另有常年沈默的師弟忽然抽出背上的長劍,指著一群鎮民道:

“再說一遍,藥王谷的兄弟正在找藥!”

長劍雖未見過血,但極為鋒利。

鎮民被嚇了一跳,似乎這才看見這一群年輕弟子個個高大健壯,身後都背著把長劍,有人艱難的吞了吞唾液嚇得後退一步,也有人小聲的問。

“那究竟是什麽時候啊?”

長劍已然被師弟收回,其他鎮民的膽子似乎大了些,有鎮民突然道:“小師傅,那妖女會馭蠱,我們身上的蠱蟲,她定有解決之法!小師傅,你們趕緊將她捉起來!”

“是啊小師傅,哪有正常人能操縱黑蛇,她估摸著也是精怪化生的,專門吸取我們的陽氣!把那妖女綁起來,日夜折磨,讓她說出解藥!”

蜀山弟子目瞪口呆,還未反應過來時,“噌”得聲,一道利劍破雲穿風砸進地面,淩厲得帶著霜雪的劍氣席卷而來,剛開口的兩人手腕足腕各有一道血痕,血液汩汩而來,恍若淩遲般的折磨。

本來已經認出劍意的蜀山弟子卻因此折磨人的傷勢而一時驚疑的往後看。

只見一青年站於人群後面,他緩緩走上前,走過之出,草木盡斷,眉間的朱砂在暗沈的夜裏愈顯妖艷,越過朱砂,望見他那雙漆黑的瞳孔,

是大師兄!

卻又不像大師兄!

蜀山弟子驚疑的看著他,卻又下意識的讓出道路,長渡終於走到鎮民面前,看著鎮民痛苦的嚎叫聲,神色平淡無波,話語冷然:

“對付你們,她不至於下蠱。”

“如若她真想要你們死,只需要給我一個眼神,我定會將你們斬盡殺絕。”

似是為了映證他這句話,

剛手腕腳腕多出道血痕的鎮民雯時暴斃而亡,濃重的血腥氣雯時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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